塑形铸魂传统村落

2023-06-06 10:58:00    字号:

  ➤保护传统村落除了要改善村民的居住条件和环境,还要有因地制宜的产业支撑,让村民能够就近就地挣钱。村民能安居,能就业,传统村落就能留住乡亲,真正迸发出活力
  ➤无数传统村落在一代代村民的日常生活中,承载起华夏文明生生不息的基因密码,将中国特色的农事节气、天人合一的生态伦理、各具特色的宅院民居、自然朴实的农业景观、耕读传家的祖传家训、邻里守望的乡风民俗等中华文化的鲜明标识、特征信息有形传递、活态绵延
   
  “全国上下勠力同心,传统村落急剧消失的速度降了下来。特别是近年越来越多的原住民留村、新村民进村,村子变得越来越有活力。”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村镇建设司一级巡视员董红梅告诉《瞭望》新闻周刊。
  据董红梅介绍,党的十八大以来,国家层面实施传统村落保护工程,目前已有8155个传统村落列入名录、实施挂牌保护制度,53.9万栋历史建筑和传统民居得到保护,4789项省级以上非物质文化遗产得以挖掘,大量具有乡土气息的农事节庆、乡风民俗等活动获得传承发展。
  与之形成对照的是,在2012年传统村落保护工作启动之前,我国村落以平均每天80至100个的速度消失,2000~2010年十年间减少90多万个村落。
  消失的村落中,不乏传统村落——那些拥有物质形态和非物质形态文化遗产,具有较高历史、文化、科学、艺术、社会、经济价值的村落。
  传统村落从快速消失到挂牌保护的巨大变迁,记录了我国在“留住乡亲、护住乡土、记住乡愁”的目标下,落实挂牌保护制度、编制保护发展规划、加大保护资金支持、增强产业扶持力度、恢复乡风民俗、活化传承文化遗产等的不懈努力。
  从人走屋空、田荒村散到新农人返乡、新农村建设的变化,定格下置身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扎实推动共同富裕的历史进程,我国坚守“保护为先、利用为基、传承为本”的原则,塑造传统村落村容村貌之形、熔铸农耕文明之魂的毕力悉心。
  当更多传统村落“活过来”、旺起来、传下去的时代乐章激荡神州大地,可以期待,传统村落附着的文化水土将更为深厚,也将带给国人更多的文化自信、精神滋养。
  老屋复苏“活过来”
  春夏之交,山间万物生机勃发。浙西南山区,一处泥墙黛瓦的院子里,空气中弥漫着刨花的木香,工匠们分工得当,正紧锣密鼓进行老屋的修复。
  这里是浙江省松阳县斋坛乡庐东村下坌自然村。自今年2月开工,村里4处原本或将面临坍圮破败的民居开启了“复活焕新”的进程。
  2016年,庐东村上坌、下坌两个自然村被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和许多乡村一样,在快速推进的城镇化面前,常住村民外迁、村庄空心化成为需要面对的客观实际。
  “近年,许多村民搬到县城居住,上坌、下坌常住村民只有大约15%,老屋一旦没人住,虫害、天气等因素更会加速老屋毁坏。”庐东村党支部书记叶新东说,他们有心修复,但一直缺少资金。
  2016年,一场“拯救老屋行动”给这些传统村落的修复带来希望——作为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拯救老屋行动”项目整县推进试点县,松阳县出台传统民居改造利用专项政策,制定奖补标准,编制传统民居改造技术指南。
  通过示范项目,松阳县引导、帮助村民修缮、改造原有住房,用较低成本达到改善居住条件的目的。
  “以下坌村4处老屋为例,村集体通过产权流转对老屋统一修复,上级拨付补助资金100万元,基本可以覆盖修复资金。项目预计在今年7、8月完工。”叶新东说。
  庐东村老屋焕活的故事在松阳比比皆是。坐拥1800多年建县历史,拥有华东地区数量最多的传统村落,被誉为“最后的江南秘境”的松阳县,近年以拯救老屋、传统村落美丽宜居等项目为抓手,持续探索推进传统村落的活态保护、有机发展。
  松阳县名城古村老屋办副主任王树斌介绍,截至目前,全县有260多座宗祠、20多座古廊桥、1200多幢老屋得到修缮保护,同时培育了30余支2000余人的本土工匠队伍。
  放眼全国,保护传统村落的举措不胜枚举:
  政策方面,我国在2012年出台《关于加强传统村落保护发展工作的指导意见》、2014年发布《关于切实加强中国传统村落保护的指导意见》后,于2020年开始对传统村落实施集中连片保护利用示范,着力探索传统村落的长效保护利用机制。江西、江苏等省建立省级保护名录,福建等地公布传统村落保护条例。
  资金方面,中央财政加大保护补助资金支持力度,先是按照每村300万元标准给予补助,后又对列入传统村落集中连片保护利用示范名单的地方,根据列入国家级保护名录的村落数量给予定额补助。
  “财政资金强有力的支持,让传统村落保护发展获得资金保障,帮助社会资本形成投资信心,撬动和吸引社会力量进场参与保护传统村落,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作用。”董红梅说。
  人才方面,我国自2018年以来持续开展“设计下乡”,引导和支持规划、建筑、园林、艺术设计、文化策划等领域人才下乡进行“陪伴式”服务,大幅提升了乡村设计和建设水平。
  在政策、资金、人才等的大力支持下,特别是市场运作、社会资本等的广泛进入,传统村落中一些原本老旧破损、群众无力修复的民居危房实现改造,村内道路、供水、垃圾污水处理及消防、防灾避险等设施得以完善,河塘沟渠等公共环境整治转好。
  产业焕新旺起来
  在写就老屋“复活”这篇大文章后,传统村落纷纷起笔书写自己兴旺产业的特色篇章。
  “五一”假期的人潮退去,立夏时节的安徽省宣城市泾县桃花潭镇查济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在始建于明代的宝公祠前,伴着和风,一幅用水粉绘制的小桥流水人家跃然写生爱好者的纸上。
  “查济村风景优美,并且保留着当地村民平常生活的样子,因此从春季开始,全国各地的绘画爱好者就陆续到查济找寻创作灵感。”查济村党总支书记余德宝说。
  查济村是一个拥有千年历史的徽州古村,村中现有明清古建筑140余处,2012年进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
  依托乡村美景开展的写生研学新业态,不仅让这个千年古村收获了“中华写生第一村”的美誉,也让村民生活更加富足。
  这一切,既有机缘巧合,也离不开村民努力。
  时针拨回到2001年,安徽建筑工业学院美术老师带学生来此写生,无意中碰到当时在泾县查济免烧砖厂担任厂长的余德宝。老师向这位本地人吐露:查济村景色秀美,适合写生,但接待能力不足,学生来了没地方住。
  这让余德宝看到了查济村发展写生研学的前景。2003年,他和同学凑了60万元建起查济文德阁酒店,专门接待来查济村写生的高校师生。
  “当时查济村刚开始搞旅游开发,还没什么名气,我就花钱请人设计关于查济村和文德阁酒店的宣传册,自己一个人到长三角、湖北、山东等地高校美术系宣传。”余德宝说。
  在余德宝的努力下,2004年,开业刚刚一年的文德阁酒店就接待了4批共400人的高校写生研学团队。
  除了为师生提供餐饮住宿,余德宝还聘请导游,把查济村的历史与文化习俗传播给学生。
  余德宝的写生研学生意越来越红火。2007年,他把原来仅有40个床位的酒店扩建至400个床位,接待能力提升至一年可接待约6000名师生。
  “扩建的速度追不上纷至沓来的合作。于是我和周边民宿达成协议,带动乡亲们增收。”余德宝说。
  2013年,余德宝牵头成立查济村旅馆行业协会,目前已有65家旅馆加入。“旅馆的接待能力不再成为障碍,只要能和学校达成合作,全行业协会的旅馆都会配合。这也让来我们村写生研学的学校越来越多。”余德宝说。
  2014年起,余德宝被选举为查济村党总支书记,他对研学写生这一新业态给查济村带来的变化感受更为深刻:以前村民大多外出务工,留下来的村民靠种桑养蚕为生;如今越来越多的村民返村居住生活,2/3的村民吃上了旅游饭,收入比种桑养蚕平均提高了10倍。“写生研学已经成为我们的一张名片,10家旅馆的年利润超过50万元。”余德宝说。
  查济村依托山水资源带火文旅产业,只是无数传统村落发力新产业、新业态的一个缩影。
  近年,各地对传统村落严保护的同时,更积极谋发展,立足自身的历史文化、自然环境、绿色生态、田园风光等特色资源优势,着力引导培育地方特色鲜明、农文旅有机融合的新产业、新业态,加力盘活传统村落资源。
  在董红梅看来,保护传统村落除了要改善村民的居住条件和环境,还一定要有因地制宜的产业支撑,要让村民能够就近就地挣钱。“村民能安居,能就业,传统村落就能留住乡亲,真正迸发出活力。”
  在以保护促发展、靠发展强保护的思路下,传统村落在产业振兴的大潮中各显其能——挖掘拓展文化创意体验者有之,蓄力旅游休闲康养市场者有之,深度耕耘特色生态农业者也有之……传统村落振兴产业的图卷俯拾皆是,靠风景、体验、乡愁、健康等卖点的致富传奇不绝于耳。
  守护记忆传下去
  “激活”传统村落,并不只是村民当下生活的改善,还在于长远时空中文化根脉的守护、文明基因的传承。
  小满时节,清晨6点半的江南天色已然大亮。62岁的陆巷村村民朱永良将新鲜采摘的枇杷运到村口快递点。
  被誉为“太湖第一古村落”的陆巷村位于深入太湖的东山半岛,背靠太湖七十二峰最高主峰莫厘峰,隶属江苏省苏州市吴中区东山镇。
  陆巷村村落虽小,却传承千年,并在2012年入选中国传统村落名录。
  傍水而建、临水而居。水文化滋养了陆巷村的稻作耕渔文化、桥文化、船文化,进而形成独具江南意韵的建筑文化。老宅的砖雕木刻、门口的匾对楹联、村民的吴侬软语,无不传递着时光的博大精彩。
  陆巷村至今仍保持着形成之初的“一街六巷三河港”鱼骨状布局,完整保存明清古建筑近30处,一条名为紫石街的明代老街串联起三元牌楼及鳞次栉比的明清厅堂建筑。
  紫石街两侧,大小店肆俨然、栅栏店门古色古香,白玉方糕、桂花猪油糕等特色点心香气四溢。老街南端,写有会元、解元、探花字样的三元牌楼映入眼帘。朱永良自豪地告诉记者:这三座牌楼旌表的是同一个人——被王守仁赞为“完人”、获唐寅赠联“海内文章第一,山中宰相无双”的明代宰相王鏊。
  古朴厚重的惠和堂地处村落中心位置,总面积2000多平方米,系王鏊回归故里后的居住之所。
  50多年前,朱永良曾在此读小学。惠和堂前的两棵桂花树下,“藏”满他的独家记忆:“一个粗糙的布书袋、一个开裂的小板凳,都能激荡起内心的细微情感,这是我儿时的生活场景。不时重温,足够我慢慢回忆、久久品味。”
  陆巷村延续着传统起居形态。在村里住了一辈子的朱永良像很多久居乡村的人一样,一天是从凌晨三点半到四点的早市开始的——陆巷的菜场自民国沿用至今,每天清晨去菜场转一圈,是朱永良多年养成的习惯。
  山抱村落林绕屋。陆巷的片片果林、茶园依坡而筑。朱永良日常巡护、修枝、采撷,依时令背着竹篮篓筐上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不下来,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文化记忆。”
  天气渐热,朱永良闲暇时会在街巷散步。600多米的紫石街以长条麻石铺就,石板下隐藏着古老的排水系统。“脚底潺潺的流水声犹如天籁,走一走、听一听,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凉了。”朱永良一脸享受。
  陆巷村的乡土民俗更让朱永良如数家珍。“每逢春节,陆巷都会举办东山猛将会、东山台阁表演等民俗活动,热闹非凡。到了春季新茶上市时节,村里还会联合周边村庄共同举办包括采茶、炒茶、品茶在内的洞庭山碧螺春手工炒制技艺传承活动,吸引了很多年轻人拜师学艺。”
  如陆巷一样,无数传统村落在一代代村民的日常生活中,承载起华夏文明生生不息的基因密码,将中国特色的农事节气、天人合一的生态伦理、各具特色的宅院民居、自然朴实的农业景观、耕读传家的祖传家训、邻里守望的乡风民俗等中华文化的鲜明标识、特征信息有形传递、活态绵延。
  近年,各地加大传统村落文化保护传承力度,深入开掘传统村落原本丰富多彩的文化风貌,探寻发掘农事节气、民间艺术、戏曲曲艺、手工技艺、民族服饰、民俗活动等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非凡价值,对传统村落“见人、见物、见生活”孜孜以求。
  一个个传统村落,既是一段段不朽传奇,也是一座座流动博物馆,更是当代社会生活的一张张别样面孔。这些历经时光洗礼的长轴画卷,见乡愁、见守望,更见继往开来的深远。
  (《瞭望》2023年第23期,魏一骏、徐欣涛、刘巍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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