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页古籍都是一份文明的答卷——陈红彦谈新时代古籍保护使命
有典有籍,文脉赓续。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古籍承载了先贤思想智慧、历史文化,也是中华民族传承不息的精神血脉。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始终心系古籍工作,指出“要运用现代科技手段加强古籍典藏的保护修复和综合利用,深入挖掘古籍蕴含的哲学思想、人文精神、价值理念、道德规范,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
近日,在全国两会召开期间,《图书馆报》记者专访了第十四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国家图书馆古籍馆馆长陈红彦。
全国政协委员、中国国家图书馆古籍馆馆长陈红彦
记者:今年提案中,您重点关注了哪些问题?有什么建议?
陈红彦:重点关注的主要还是公共文化服务方面,希望有更多的阅读方式去启迪民智,培养青少年爱国情怀。另外是社会力量参与古籍工作的机制需要不断完善等问题。
记者:当前古籍活化利用仍处在初步发展阶段,难点在哪里?
陈红彦:古籍活化的形式越来越丰富,如从影印到整理解读,从古籍影像到知识库、智慧图书馆的建设应用,从展览到线上展览、沉浸式体验;从不懂的文字到挖掘应用到丰富生活。从单一的文字阅读到丰富的展示形式,古籍活化正在汲古以润今,丰富我们的生活。难点是既懂技术又懂古籍还了解需求的人才严重不足。
记者:生成式AI技术的发展为古籍保护、古籍数字化工作带来了哪些机遇?
陈红彦:AI技术让古籍活化利用有了提质增效的空间,如正在开展的AI断句、翻译古籍等,让今人了解古人有了更便捷的通道。同时,AI的应用让古籍修复保护的科学精准有了更广阔的空间,给古籍抢救赢得了时间。也让古籍活化有了更多的形式,更多的产品,提升了大众的接受度。
记者:您认为当下和未来一段时间,我国迫切需要具备哪些素质的古籍人才?
陈红彦:我们需要具有综合素质的跨界人才。推动古籍的智慧化建设需要既懂数字技术、又懂古籍文献的人。懂修复又懂文献的人,可以精准修复古籍文献;懂科技又懂文献需求的人,让科技赋能古籍的保护利用传播等。
记者:如何推动社会力量(企业、个人)参与古籍保护?
陈红彦:个人认为,其一是制定相关配套政策,鼓励社会力量参与古籍保护相关工作,比如在社会力量捐助时采取对税收减免等鼓励措施,让志愿者可以获得精神鼓励以及就业优先等奖励;二是与社会力量合作,优势互补,进行相关的保护、推广,跨界联合,一起科学有效传承文明,服务社会,如联合社会力量进行技术研发、材料制作,组织推广活动等。近年来,中国古籍保护协会等社团组织努力在公藏机构和企业、个人间搭建桥梁,筹集企业公益资金进行古籍修复、古籍普查、古籍数字化、出版等。
社会力量资助修复,对于古籍存藏机构和修复师们而言,经费的宽裕可以让材料得到保障,与修复对象不断比对,令其适配程度更高;以社会资金加大科研的投入,用科技赋能,让古籍修复更科学、更规范;企业的介入还让跨界、跨行业的合作成为可能,修复过程中项目组邀请内容、技术专家共同探讨,教学相长,传承了技艺,也培养了队伍;邀请专业拍摄留下更全面的档案资料,给同行和之后的修复提供参考;取得的经验也可推广至其他纸本文献修复。
对企业而言,一是加大了企业与事业单位的深度合作,合力保护中华文化遗产,把出资人与待修文献的生命连在一起,为古籍续命的公益行动功德无量;二是多方宣传,效应叠加,既宣传了古籍保护,也让公众了解企业;三是企业有效承担了社会责任,增强了企业的社会影响力。公益资助让收藏者和捐助人实现了基于古籍保护的“双向奔赴”,是互相成就。
公益资助开展的志愿者行动在弥补公藏单位专业人员不足的同时,也让参加志愿服务的青年学子提前参加古籍工作实践,为就业做准备,也是互相成就的过程。
记者:乡村振兴中如何挖掘和保护散落民间的乡土古籍、地方文献?基层图书馆古籍工作的侧重点应该在哪里?
陈红彦:这些文献应该被保护好,并加以利用。地方文献是一地发展的见证和百科全书式的记载呈现,对挖掘地方优秀文化传统,发展地方经济等提供资料的支撑。基层图书馆的古籍工作主要是保护好,让其安全传承,对破损的实施修复,自身力量不足时可以在归属不变的情况下,寄存条件好的单位,也可以申请有实力的修复单位修复。根据状况用合适的方式加以利用。
记者:目前,全国已有30余所中高等院校开设了古籍保护相关专业,您如何看待该学科的性质以及前景?
陈红彦:这些年来,这些古籍保护相关专业的毕业生一部分已经投身古籍保护工作,成为古籍保护的生力军。不断完备课程设置,适应不断变化的古籍事业的发展需求成为未来应该重点关注的问题。如传统的鉴定、编目、修复以及新的科技手段、数字人文等需要不断跨界研究,推进发展等,应在学校期间不断地适应,增设相关课程,培养文理兼通的复合型人才。
记者:与国家古籍保护事业相伴38年,一路走来,您对这份大众眼中“神秘”“冷门”的工作有哪些独特的感悟?
陈红彦:我本人从事古籍工作源于1983年高中毕业的一次选择,在老师的建议下,我选择了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专业学习。1987年7月24日毕业后到国家图书馆(时名“北京图书馆”)善本特藏部善本组,从事古籍工作。那时身边的亲友都有疑惑——什么是古文献?这么冷僻的专业,能养活自己吗?
的确,那时候古籍是高冷、是陌生,是冷门绝学。即便我选择了古籍行业,入职时,也是懵懵懂懂。陆续在前辈带领下,参加《北京图书馆善本书目录》《中国善本书总目录》辅助工作才逐渐有所感悟。接触的冀淑英、沈燮元等先生面对古籍版本鉴定、递藏源流如数家珍,让我崇拜,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2001年,我走上管理岗位,成为善本特藏部副主任。管理中华民族最重要文化遗产的担子一下压在我们几个年轻人身上。2002年,我们开始作为主力参与政府主导的“中华再造善本”的工程。希望通过对珍稀善本的影印出版,让珍贵的古籍化身千百,提供学界使用,方便普及和文化交流。后来这些再造善本被送进110所高校、30余家省级以上图书馆、港澳台地区进行学习、研究,还走向世界,在世界范围内宣传中国传统文化,使中华民族文化中的智慧为全人类共享。
再造善本出版时,每部书都撰写提要,年轻人写,专家们逐字逐句审改,通过提要撰写,一批专业人才也培养出来。我在再造一期还是撰稿人,二期的时候已经成为审稿人,给青年人审改提要,这种角色的转变也是项目实现的传承吧。
2006年前后,文化部曾经委托国家图书馆开展基于古籍工作的初步调查,面对大量亟待修复的古籍,修复队伍不足百人,科研能力和水平与世界先进水平差距巨大,古籍利用渠道严重不足。2007年1月19日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古籍保护工作的意见》,针对中华文化的重要载体——古籍,提出了古籍保护要更加科学规范,这个文件拉开了政府主导的全面开展古籍保护工作的序幕。
我有幸成为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办公室第一任主任,也成为专家委员会的第一任秘书长。在办公室的三年半,组建团队,建章建制、制定标准、外出督导,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全国古籍重点保护单位评审核对、上报公示、修订发布,与上下级联络、展览、会议、名录出版,各种咨询……每年公布一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和全国古籍重点保护单位,出版一套《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图录》、举办一次入选国家珍贵古籍名录的特展。筚路蓝缕的拓荒,也奠定了之后的基础。
之后,在全国古籍保护工作者的努力下,普查陆续完成超过90%,六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评审并公布,203家单位入选全国古籍重点保护单位;有了《汉文古籍特藏定级标准》《少数民族文字古籍定级标准》《图书馆古籍书库基本要求》等一系列国家标准,一批原来未见于著录的古籍重新发现。2007年,一册《永乐大典》经过努力,实体回归祖国,成为中华古籍保护计划的一份厚礼。
2011年,我回到古籍馆,成立古籍修复传习中心(其后全国多家单位有了传习所)、建成古籍保护科技文化和旅游部重点实验室,数以百万页的珍贵文献得以修复,仅是国家图书馆就开展了清宫“天禄琳琅”“西夏文献修复”“西域文献修复”“三件早期印刷品”《永乐大典》修复等专项,让珍贵古籍延年益寿的同时,一批青年修复师也成长起来。2006年调研中不足百人的修复师队伍在短期培训、师徒相传、学历教育等三驾马车的拉动下,升至千人。
几年间,在社会力量资金技术的支持协作下,科技赋能,古籍高清摄影、古籍修复用纸此外,展览也是让观众亲抄造、古籍修复浸染、纸张脱酸保护等领域多项技术攻关取得 近古籍的有效手段,国家典籍重大突破,实现一批自主研发博物馆开放十年,展览从甲骨专利技术转化利用。我所在的到近现代名家手稿,从《诗经》古籍馆研发的脱酸技术与设备到《红楼梦》,让孩子们在这里已经进入应用推广,取得了阶研学体验,享受传统的开蒙,文段性成果,濒危文献脱险指日创产品让观众把博物馆带回可待。
对古籍的利用和对中华传统文化的推广,也有了越来越丰富的成果和手段。古籍通过出版、数字化、展览、影视甚至AI游戏进入生活,文化的DNA有效地传承着,塑造着中华民族的根与魂。
2011年起,我和同事们一起,与近百家出版机构合作,让古籍特藏不断公布,方便利用、传播,几乎每年公布数量可达3万余册,积极配合了国家文明溯源、古文字工程、黄河长江大运河文化公园、敦煌与“一带一路”倡议的建设,方便了学术研究。6868部馆藏地方志全部影像公布并加工成全文提供检索,甲骨、金石拓片、年画、老照片等陆续发布。后来“中华古籍资源库”整合并用缩微胶卷转换数字资源,联合其他收藏单位,十次发布让“中华古籍资源库”平台的古籍及特藏数字资源超过15万余部(件),免登录在线阅览,极大满足了社会公众对古籍资源的利用需求。
此外,展览也是让观众亲近古籍的有效手段,国家典籍博物馆开放十年,展览从甲骨到近现代名家手稿,从《诗经》到《红楼梦》,让孩子们在这里研学体验,享受传统的开蒙,文创产品让观众把博物馆带回家,青年的时尚中有了古籍元素。沉浸式的体验、短剧也成为延展的手段。
2021年大年初一,《典籍里的中国》在中央广播电视总台黄金时间首播,第一季节目播出后,全网话题阅读量及播放量超60亿次,在海内外掀起“典籍热”。
2022年元旦前夕,“2022阅字如愿”网络互动小游戏正式发布。在互动过程中,用户感受到甲骨文的魅力。一小时后分享页的打开率便已高达63%。到1月10日,已有83万人次参与互动,超过2亿的点击让人欣喜。2022年新年伊始,国家图书馆携手阅文集团发起“甲骨文推广公益项目",以“网文"助力"甲骨文"在数字文明时代焕发生机,完成了一次经典传统文化活化和传播的典型案例。
2022年我们从古籍中挖掘音乐文献,与煤矿文工团跨界推出“古籍里的古曲”,让古籍可听、古曲可观,实现古今的穿越、古籍古乐的融合,音乐会不仅在国内演出,还赴海外交流。
2024年6月,国家图书馆《山海经》知识库上线,92部不同版本的《山海经》影像+全文提供专业学者学术查询研究,夸父逐日、精卫填海等神话故事让更多普通读者了解中国古代神话故事,孩子通过游戏了解古人、古书,汲取古人的智慧。包括文创在内的全方位推送给读者提供了更多的选择。
国家图书馆在智慧图书馆建设中希望用AI技术对生涩的古籍文字标点、翻译,方便更多的读者读懂,建立兴趣,以便广泛传播,充分利用。通过各种手段,已经开始让冷门不冷,绝学不绝。未来,古籍工作需要更多人加入,更多力量加持,也需要我们从业者更加全力以赴为之奋斗。
记者:对于充满热情、有志于投身古籍保护的青年群体,您有什么勉励的话?
陈红彦:传承文明、服务社会,增寿古籍,延续文脉是功德无量的事业,值得我们去参与、去热爱。选择保护古籍作为一生的事业,成就自己无悔的人生。
《图书馆报》